我小時候,住在韓國首爾的一個小社區。那是2008年中,智慧型手機還沒普及,電腦也不像現在這麼發達。為了打發時間,我每週都會去我們社區的社區中 心游泳。那時無憂無慮、自由自在,我總是蹦蹦跳跳地去那個地方。我曾經是個活力滿滿的小孩,游泳時我釋放全部的生命力:每一次划水,像一架直升機上的螺旋 槳。每次游完泳我都筋疲力盡,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家。走路的時候,我總是聽到一聲鈴鐺響,伴著叫賣聲:「薩達薩達(便宜便宜),三塊一千元(約五元人民、 幣)。 」
那時候,媽媽每週會給我一枚500韓元的硬幣,讓我游完泳後買小小的零食。當時,如何花這枚500韓元硬幣,對我來說真的是個巨大的難題:可以買一包口袋 妖怪卡,也可以買一杯炒年糕——對小孩子來說,選擇好像有無限多。現在回想起來,只用500韓元就能玩得那麼開心,真是太神奇了。但當我試著回想,為什麼 當時會如此想念這塊胡餅,甚至忽略其他一切,很難說清楚原因。確實,對於小小的我來說,1000韓元似乎是一筆巨款;或許是被面香與融化的糖的甜味所吸引, 又或許是被賣胡餅叔叔的叫賣聲所牽動,總有什麼東西在指引著我。
「叔叔,我要一塊!」我自豪地把500韓元的硬幣遞過去,等待我的美味餅。但叔叔搖了搖頭,把硬幣還給了我。當我問他為什麼不接受時,他靜靜地站著, 指了指牌子:「三塊一千元。」我以為他沒懂我的意思,又把硬幣遞過去。他看了看,溫和地笑了一下,還是搖頭。我急了,聲音大起來:「我要三塊!」叔叔卻依 舊沒回應,像是我沒說什麼。我又堅定地說:「我想要三塊!」(這時的我只想著我要吃,並沒有想到自己其實只有500韓元。)
再一次,我堅定地說:「要三塊!」這次我伸出雙手,豎起三根手指。叔叔終於明白了,輕輕笑了。他把手伸進鐵盒裡,先夾出一塊,又多夾了兩塊。我下意 識把500韓元遞給他,他卻把硬幣推回我手心,輕輕擺手。我愣住了:明明應該要付1000韓元,但他什麼都沒收。後來我才知道,叔叔聽力不好,說話也不太清 楚,多靠看嘴型和手勢交流。那時候的我只會著急、沮喪,還有點不耐煩,但他卻用最簡單的方式,給了我最大方的回應。
那三塊胡餅熱乎乎地貼在我手心,紙袋很快就被油印濕了。外皮酥脆,裡面的糖心會拉絲,咬下去有芝麻和一點桂皮的香味。那種甜很直接,很乾淨。冬天 的風從巷子裡吹過,我的臉被吹得發紅,但那股熱和甜從手心、舌尖一直暖到胸口。回家的路,忽然沒那麼長了。
很多年以後,只要在街角聽到叮噹一聲小鈴,我就會想起那塊牌子、那隻裝胡餅的鐵盒,還有叔叔把500韓元推回我手心的動作。我也會想到自己當時的小 急躁和不懂事。叔叔沒有要求回報,他只是做了一個很簡單的決定,讓一個小孩子甜甜地回家。
如果要用一個東西代表我,我會選那一塊熱呼呼的胡餅。它不起眼,也不貴,卻能在冷風裡給人一口溫暖。它外酥裡嫩,像我想成為的那種力量—不喧嘩,但能 支持別人一小段路:也許不偉大、不耀眼,可在別人最需要、最尷尬、最不知所措的時候,先伸出手,先給予一點溫暖,不計較回報,也不多盤算。
那天,叔叔聽不見我的抱怨,卻聽懂了我的飢餓;我不會讀他的手勢,卻看懂了他的好意。三塊胡餅,比我想的更沉。它們沉在我的手裡,也沉進我的心 裡。我希望有一天,當別人也只剩下「500韓元」——只有半份力氣、半份把握、半份勇氣時,我也能像他一樣,把另一半,悄悄補上。
九榮
10月26日